之所以叫作歇马山,就是因为东来西往的商队马帮,在走过这条漫长的盘山道之前,必须在山坡下面停留一阵,让驮着货物的马匹歇歇脚,否则的话,驮着货物的马匹就会累趴下。
这个地方一边是险峻的高山,一边是险恶的深谷,深谷之中呼啸奔流的,正是鸭池河上游一条湍急的支流六冲河。
一条蜿蜒曲折的驿道,就在半山腰上盘旋西去。
而歇马山下的歇马铺,正是如今史永安、罗乾象等人率军,驱赶着水西城的降兵们开山凿石拓宽这条半山驿道的歇脚处。
原本跟着史永安、罗乾象整修驿道的水东、贵阳、安顺等地的苗民青壮民夫们,随着水西城一万五千多彝兵的投降,也升格成为了贵阳官军征讨水西的随军辎重兵,帮着押运军械辎重,转运稻米粮秣。
而史永安作为贵州按察使,也从这些升格为官军辎重兵的各族青壮之中,选中了一支来自普安州的倮倮人,利用水西城缴获的武器,简单武装了一下,跟着自己充任整修驿道的监工。
普安州位于贵州和云南的交界处,生活在那片高山密林之中的倮倮人,原本也是彝人的一支,只是他们比一般的彝人更封闭,更穷困,也更古朴原始。
其他地方的彝人已经主要依靠农耕为生了,但是倮倮人却依旧主要依靠渔猎和高山放牧为生。
明末时候的普通彝人,与倮倮人的差别,就像是建州女真与野人女真的差别一样。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倮倮人的人口虽然少,但却比普通彝人生性更为彪悍,也更为勇猛善战。
与此同时,也因为其古朴原始,所以对于自己的主人也就更为忠诚。
普安州的倮倮人首领龙阿佑这一支,自从洪武年间受封罗罗安抚司安抚使之后,从明初洪武到明末永历将近三百年间从来没有发生过叛乱。
而且普安龙氏所领的这一支黑倮倮,最终之所以全族灭亡,也是因为永历年间的坚决抗清,可以说,是一支真真正正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而灭绝的黑倮倮。
贵州按察使史永安正是看中了这支普安倮倮人能吃苦、够坚韧,重然诺而轻生死的特点。
如今这一支一千二百多的普安倮倮在其土司头领龙吉兆的率领下,独立一营,号为倮倮营,守在歇马铺一处山坳的出口处,看管着山坳中劳累了一天的五千多水西城降兵。
水西城中的降兵多达一万五千多人,六十里驿道虽长,却是山高林密,道路狭窄,不可能全都撒出去修路。
尤其是歇马山一带的盘山道,山高路险,容不下多少人马上去,五千多人分段施工,已是极限。
此时夜幕降临,月朗星稀,歇马山下的歇马铺一带山坳中静谧异常。
夜里为了防止营啸,军中从来不许高声喧哗。
驱使这么多俘虏施工修路,当然要以军法管理。
虽然从族源来说,不管是山下平原地带的花倮倮,还是高山上的黑倮倮,都是彝人的一支,但是这些倮倮人却不认为自己是彝人。
特别是对于水西安氏领地内时叛时降的所谓罗甸彝人,更是一百个看不起看不上。
因此,作为监工的倮倮人,对于这些投降的水西彝兵十分残忍,别说高声说话了,就是一个眼神不对,也是动辄打骂,甚至挥刀砍杀。
身在歇马铺山坳口负责看押五千多俘虏奴工的倮倮首领马吉兆,带着他的两个年轻马吉庆、马吉祥,入夜之后,不敢睡觉,依然在歇马铺外的驿道上来回巡逻。
整个白天,那些水西城降兵的小动作,以及看向身边监工的倮倮人的仇恨眼神,让他背脊发凉,心生警觉。
而这些水西俘虏名义上的头头安世荣,仓促打马返回水西城,也让他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与此同时,身在歇马铺山坳中的水西土目乌号,怀抱着一把私藏起来的短柄铁锤,侧卧在地上假寐。
从来没干过这种体力活的水西土官乌号劳累了一天,只有中午喝了一陶碗蔬菜粥,连着数日如此,此时饿得是前胸贴后背胃里火烧火燎的。
更何况他的心里还藏着那么大的一个秘密,明日午时歇工吃饭的时候,就要趁着刚吃完东西有力气,而且手中还有工具的时机发动叛乱,然后杀死这些监工的官军,夺路逃过西溪河,逃回奢香驿去。
若不是这歇马山上长达十多里的盘山道太过难走,担心劳累了一天自己爬不完这道长坡,乌号今日傍晚收工回营的时候就已经发动叛乱了。
就在他忍着饥饿,期待着长夜过去,明日的太阳早日升起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之声。
马蹄声在安静的夜里,盖过了远处六冲河河水拍打着河岸的声响,“哒哒哒”“哒哒哒”地越来越近。
再过了片刻之后,乌号突然听见山坳外面的驿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
心中有鬼的乌号立刻翻身坐起,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听见不久前的那阵马蹄声,再一次“哒哒哒”“哒哒哒”地沿着山道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