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经侧过身。
他凝视着爷爷的眼睛,顾为经此刻才忽然意识到,不光愤怒代表着人们对于生活的无能为力。
恐惧其实也是。
如果无法掩饰的愤怒,代表了手握权力的人,面对命运不顺服的冒犯时,他们的恼羞成怒。
那么倾泄而出的恐惧,则代表了普通的市井小民,对于命运无情而冰冷的碾压过来时,他们的颓丧和迷茫。
他们没有太阳王的权势,他们已经习惯了被人冒犯。
所以,
他们已经跳过了羞恼的那部分,直接来到了绝望的环节。
婶婶从顾为经进屋的时候,就坐在屋里角落的阴影中,眼睛红肿的厉害,似乎已经不知哭了多久。
大概公公话语里的恐惧感染了她,她又是忍不住,抱着抱枕,低低的哭泣了起来。
“你伯伯,你伯伯他,订了机票,最早能坐后天早晨的飞机回来。”婶婶低低的说道。
恐惧是会传染的。
顾为经在爷爷的目光中,同样看到了有朦胧的泪水在闪动。
这是顾为经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爷爷哭。
连小时候,他爸爸抛弃家人自己飞去国外时,爷爷都没有哭过。
顷刻之间。
他就意识到,爷爷真的老了。
东方式大家长极少会流眼泪的。
他们或许暴力,或许古板,或许“独裁”,或许强硬又不讲道理,或许会敲着拐杖让家里的每个人都必须要听自己的话。
但他们从不哭。
因为他们是屋中的顶梁柱,是家里的顶海神针,所以有什么苦,有什么怨,都得自己往心里咽。
他们不能对生活认输。
他们一哭。
整个家就慌了。
自家老爷子是经过事的,能白手起家,把自家破破烂烂的老画铺搞成如今这幅模样,比起那些真正的大画廊,顾氏书画廊依旧是家破破烂烂上不得台面的乡村小店,在本地,已经很不错了。
他年轻的时候搞二手艺术品交易,摆过地摊,被合伙人坑进警察局过,甚至在郊外收画时被机关枪扫射过,一个凶猛的狗吃屎,扑进田梗边的地沟里才捡了一条命。
爷爷也有过自己的高光时刻。
他赚过几笔不算小的钱,买过二手豪车,曾脖子上挂着白毛巾,音响里放着《上海滩》,在仰光接近40度的高温中,穿着许文强同款的大风衣在仰光河边的公路上,开着车窗风驰电掣的驶过。
顾为经相信那时老爷子一定不觉得热。
滴在白毛巾上的不是汗水,而是他壮年时代的潇洒与激情。
他甚至也有过几次机会,去香江、日本或者大陆发展,只是因为家庭原因放弃了。
以前顾老头一直吹牛皮,说当时他要是答应了,如今怎么也是个“大画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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