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幅画的意境不太对。”
“看翠鸟的羽毛的状态和身体上的光泽,整幅画有水意。弥漫着氤氲的湿汽。而竹子却呈现出一种很干涩的感觉,有些不搭调。”
顾为经轻声说道。
他的手指点在翠鸟爪子所落着的竹节处,继续说道:“尤其是这里的竹节,整幅画的情绪在这里就断掉了……而且这里竹节上的墨点,爷爷,您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顾童祥低下头看着画,手指在卷轴上轻敲。
“你的意思是……”
他抬头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又低下头,陷入了沉思长考。
自己孙子的前半句话,像是一道刺破黑夜的闪电,准确的形容出了他的心中看画时感受到的那一丝违和感。
不过真正让顾童祥老爷子陷入沉思的,反而是后半句话。
意境这种东西,本来就比较玄妙,似有似无,难以揣摩。
但是画面有没有失误这件事,就直观的多。
大家都是画中国画的行内人,自然明白竹子应该怎么画。
竹节上的墨点——通常用的是最小尺寸的勾线笔,用浓墨,用笔的中锋点出。
这张画上顾为经手指处的墨点,却像是……滴在画上的一样。
这就像是电脑游戏上的找不同或者连连看,如果没有人提醒,可能顾童祥完全无法注意到这里的问题。
但是顾为经既然指了出来,在画画行当干了一辈子的顾童祥,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顾童祥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吴老板……是您嘛,我是顾童祥啊。之前我儿子从你那收了幅画《翠鸟鸣竹》……嗯嗯嗯……要不然我给老孙打个电话……嗯……用不着退货,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嗯,以后继续合作。”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老爷子就又挂断了电话。
“吴老板怎么说?”
婶婶一直支起了耳朵在一边听着,她觉得自己的公公小题大做,明明是这个侄子想找事,还要多此一举的打电话。
她现在到要看看人家怎么说。
吴老板就是卖给大伯《翠鸟鸣竹》图的那个二道贩子。
顾童祥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孙子,眼神中带着惊讶,更多的则是欣慰。
“自己的孙子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顾童祥此刻真的有一点相信他们家的族谱上的老祖宗顾恺之不是后人的牵强附会,家族的血脉中真的流淌着这位传奇画圣的基因。
他之前给吴老板打电话,询问这幅画的情况。
本来那个二道贩子还在那里打马虎眼。
当顾童祥老爷子准确的指出画面上的问题,并暗示自己可以给老孙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对面立刻就换了一幅口吻。
毕竟,缅甸这些画中国画的有名的画家就那几个,彼此认识或者私下熟络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幅画是确实是一幅残品,原本老孙给别人约稿定制的是江景荷塘图,画画画到一半墨污了宣纸,就被裁成了几个一尺半的小品画,拿去卖了。“
这种情况不是不可以,
有些画家对于画的还不错的废稿,就是这么处理的。
只要收画时和人家说好就行。
结果这位吴老板以废稿的价格收的画,还不到两百美元,翻了四倍卖给了顾氏书画铺。
“吴老板说要给我们退画,我拒绝了。最后他退了我五百美元。”
顾童祥摇摇头。
书画和古玩一样,买定离手,吴老板能将两百美元的画翻四倍卖给顾氏书画铺,就是人家的本事。
从做生意角度来说你只能说对方不地道,但没有根本性的错误。
别说是花了一千美元买的,就是花了十万美元买的,也只能怪自己。
人家愿意退钱,还是看在以后还希望能长久和画廊继续做买卖的份上。
可顾童祥心中一点都不难受。
首先,顾氏书画铺也未必有多亏,他顾童祥一开始都没看出这幅画的问题,一般的顾客更看不出来了。
既然知道了这幅画的来龙去脉,如果是良心商家的话,最好在画框前加一个小的残品的贴示。
会折价,但不一定就卖不出去。
很多人反而喜欢买这种打折的作品,像是沾了便宜。
真正让他惊喜的是,顾童祥发现眨眼之间自己的孙子在美术道路上,至少在某些领域上,甚至已经走到自己前面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
对于老人来说,这种家族传承的成就感,让顾童祥感到了极大的幸福感。
这可比退个几百美元重要太多了。
“你已经拥有担起我们家祖业的能力了,等爷爷彻底干不动了,你就接班吧。顾氏书画铺将来就是属于你的。”
顾童祥不理会婶婶难堪的脸色,说的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