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白龙打量着陈迹:“真不熟吗?本座还当你们同年进陈家学堂,应该是有过交情的。”
陈迹不动声色道:“大人,这年头谁又敢说自己真的了解谁?”
“也是,”白龙起身在衙门里踱步:“三房你父亲这一脉,本座便不用多问了。本座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陈家去。”
陈迹怔住,回到陈家吗?
白龙笑了笑:“本座知道你多次说要与陈家断绝往来,再无瓜葛。只是,这世上哪有真能斩断的血缘亲情?你回到陈家,想必陈大人高兴还来不及,”
陈迹起身:“白龙大人有令,卑职自当从命,绝不推辞。”
白龙哈哈一笑:“父子关系历来复杂,像君臣,像朋友,又像仇人,只有等到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最后一刻,才是父子。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情本座不多问,过去的有些恩怨,也是时候放下了,大局为重。”
陈迹低头:“卑职明白。”
低着的头颅,眼里目光闪动。
白龙说得一点没错,寻常父子关系确实斩不断、理还乱,但自己偏偏是从四十九重天来的,与陈礼钦毫无瓜葛。
但白龙不知道这一点。
而白龙一直没杀自己,不仅仅是因为病虎的面子,还因为对方早早便想要利用自己的陈家身份了。
寻常人下棋,走一步看三步便已是高手,白龙不同,走一步看十步,甚至百步。
此时,白龙笑着说道:“但你也需明白,当日在靖王府时,陈大人没有保你,只保了陈问孝。往后把亲情看淡些,你只用为陛下、为内相大人效命,其余一概不管。”
陈迹谦卑道:“遵命。只是,白龙大人要卑职回陈家做什么?”
白龙站在桌案旁,用手指敲击着桌案:“上元节之后,陈问宗、陈问孝二人便要进京赶考,陈礼钦的调令也在路上了。陈鹿池要调他回京迁任詹士府少詹士,入东宫官署,辅佐太子。你回到陈家,自然也可以顺理成章的跟他们回到京城去。”
詹士府,负责服务皇子之机构,少詹士乃是正四品,陈礼钦经洛城一事不降反升,青云直上。
白龙看向衙门外的夜空:“陈迹啊,京畿才是真正的凶险之地,万事谨慎,万事小心。只有活着保全自己,才能做更多的事。”
陈迹疑惑:“可是大人,我不过是三房庶子,即便回了陈家、回了京城,恐怕也不会招人待见,无法探听陈家的核心机要。”
白龙乐了:“本座也没指望你能短期内打听出什么来,先进去待着吧,等到了京城自然会安排你做事。”
陈迹不动声色问道:“大人,陈家乃清流,不屑与我等为伍。”
白龙笑了笑:“知道你海东青身份的人又不多,如今死的死、抓的抓、走的走,我看陈大人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放心,本座这边自会交代下去,帮你遮掩一二。”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密谍押解着刘家余孽进了衙门,共四十七人。
陈迹问道:“大人,刘家余孽都要杀吗?”
白龙哭笑不得:“刘家旁支数十万人,本座要是全杀了,半夜都要做噩梦的。将那些出了五服的抓来审讯一下,没问题便放了。”
“嗯。”
白龙对陈迹挥挥手:“回去歇着吧,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今后好好随我做事。郡主之事,本座还会替你周旋的,不会让她吃苦。”
陈迹迟疑了一下:“大人,我能否去探望一下郡主。”
白龙笑骂道:“莫要在本座面前得寸进尺,不杀你是惜才,留着你还有大用,滚。”
陈迹拱手告退:“是。”
临出门前,白龙唤住他:“陈迹。”
陈迹回头:“大人有何吩咐?”
白龙平静说道:“想成事,城府要深,莫让人轻易看透了。什么也无法放弃的人,什么也无法改变。”
陈迹怔然,片刻后答道:“卑职记住了。”
“去吧。”
出衙门时,陈迹忽然站在原地,只因被抓捕的刘家余孽中,竟还有个熟悉的身影……刘曲星。
庭院里的积雪已乱,刘曲星与家人被捆缚着双手,羁押在人堆之中。
刘曲星畏畏缩缩躲在母亲身后,无意间抬头看见陈迹从衙门里出来,登时红了眼眶,踉踉跄跄的朝他跑去。
却见刘曲星来到他面前,一口口水吐到了陈迹脸上,压低了声音,从嗓子眼里怒吼:“靖王府被构陷之事,你是不是也有参与?畜生!枉郡主与世子那样待你,你连畜生都不如!”
刘曲星骂着骂着就哭了:“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你们都怎么了?”
陈迹站在原地,站在大雪里,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抬手擦去脸上的口水。
负责羁押刘家余孽的密谍见刘曲星吐口水到陈迹脸上,顿时大惊失色,赶忙跑来拉住刘曲星:“大人,卑职该死!”
陈迹用袖口擦了擦口水:“此人与我熟识,他们家没有参与过刘家谋逆,放了吧。”
密谍惊愕:“大人?”
陈迹平静看去:“我说话不好用?”
密谍低头:“是。”
陈迹没再多看刘曲星一眼,大步流星走入滂沱大雪里。后来他不再喜欢大雪了,也没有很期待的夜晚和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