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湖很快在第二天就知道了一个消息:
宗门的新秀大比就定在了七天之后。
而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仓促。
大比本来就是蜀山长老们轮流主持,有点儿类似于人间的科举,主考官总是要换一换的,减少徇私舞弊的可能。
很不巧,这一轮主持新秀大比的正是主管戒律堂的唐千里,所以······姜湖几乎直接就从中感受到了浓烈的恶意。
你这个小妖怪不是刚刚入门么?那倒要看看你有了几分道行。
若是只用蜀山功法,然后落败了,那丢人的自然是苏秋夜这个师父。
而若是直接用出了妖族功法,那么胜之不武,且在蜀山公然施用妖法,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保不齐姜湖就要被赶出内门,找个小院子直接软禁起来。
所以这摆明就是为了让浣纱峰难堪。
之前在议事堂上,以唐千里为首的不少长老被苏秋夜冰冷的气息压迫的没有说出反对意见,但是不代表着他们就真的心服口服、默认这件事。
更不代表着唐门向眉州苏家低头!
作为唐门在蜀山派的领头羊,唐千里的服软很容易引起投靠在唐门麾下的世家和江湖门派们直接扭头倒向苏家——你们唐门还武道宗门呢,结果在蜀山上都压不住一个苏家的小姑娘,这苏家是要一统蜀中文武黑白,我们还不得抓紧凑个热闹,免得成为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因而当时苏秋夜落了唐千里的脸面,唐千里现在当然要想方设法找回来,甚至还想证明苏秋夜在当时就是错误的!
为此,各个山峰的长老们倒也没有太大的意见。
或者说没有和唐千里唱反调的必要。
新秀大比,在已经位列元婴的长老们看来,比武环节只不过是花拳对绣腿、小打小闹而已。
都已经进入内门了,根骨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未来能够取得多少成就,那就要看个人的造化。
在这登仙路上,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得天地造化、一跃为仙班的也大有人在。
因而新秀大比更像是给新入内门的弟子们一个切磋和交友的机会而已,重点在于让新弟子们相互之间认识并搞好关系,保不齐以后就是长老堂里共事的。
所以既然唐千里有明确的目的性,长老们自然不介意卖给唐千里一个面子。
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师父,姜湖有些无语。
人家都已经把排挤和报复这两个词写在脸上了,师父好像并没有生气,而且······
她身为眉州苏家在蜀山的象征,这些长老们甚至都懒得劝一劝、拖一拖,给苏秋夜一点儿调教弟子的时间,由此可见平时人缘不能说差,也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察觉到弟子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揶揄和无奈,苏秋夜一向冷如冰山的俏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
“为师长于剑法,斩妖除魔,从未退避。蜀山剑修,本就应当持剑横行天下,而不是窝在山上推杯换盏。
因此这人情冷暖、寒暄叨扰之事,为师向来最是厌烦,之前独来独往,未曾在意,如今不意倒是连累到了你。”
姜湖微笑着回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蜀山上下广结亲朋、酒肉相欢,耽误了修行不说,而且既然有人情,那么你来我往,也就有了掣肘。
昔年之蜀山,纵横天下、盛气凌人,可是天下正道门派、妖族邪修,谁见到蜀山不是低头雌伏?
而如今的蜀山,龟缩宗门,已经难以在两淮以南产生影响,原本应当肩负的对抗南疆妖族之重任也已经尽数托付给天师道和青台宗。
三宗并列正派,但后两者多年以来何曾能望蜀山之项背?如今却已能平起平坐也。
其原因,只是因为此两派奋发图强么?”
潮起潮落,此消彼长,天师道和青台宗能够从加起来都比不过蜀山变成和蜀山平起平坐,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两个宗派上进的缘故,也因为蜀山这边渐渐没了昔年的锐气。
蜀中世家,无论苏家、唐门,还是诸如当今掌门所在的秦家以及苏秋夜之前提及的鱼家,大大小小百余家叫得上名号的,都在挤破脑袋想要把自家得意弟子塞入蜀山之中,进而争取有朝一日掌控蜀山。
有蜀山剑派这个最大的靠山在,家族在州郡上兼并土地、打压异己,岂不是轻而易举?
姜湖的手抖了一下,脱口而出: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苏秋夜:······
你这反应过头了吧?
若之前还只是九成怀疑,那么现在就是十分确定了。
姜湖则转过身,含笑为苏秋夜奉上一杯清茶,对于方才的失态,他也只是和这冰山女剑仙开个玩笑罢了。
毕竟此事相处日久,他本来就已经做好了被察觉的准备,否则一世金丹、一世化形,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何至于一言失态?
“师父认为是那就是吧,不过徒儿期望此言不出浣纱峰。”
“你在威胁为师?”秀眉微蹙,苏秋夜不满的问道。
这不是在告诫她不要大嘴巴?
把她苏秋夜当什么人了?
“徒儿不敢。”姜湖不卑不亢的回答,拱手行礼之后,恭敬的站在原处,一副聆听师父教导的意思。
“你这妖族少主,倒是心思深沉。”苏秋夜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姜湖:这听着不像是夸奖。
不过的确啊,不像有的妖族少主,只知道要抱抱。
想到林沫在怀里拱啊拱的可爱模样,姜湖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苏秋夜正盯着他,怔了怔,这个笑容不对劲,莫非是想到了什么人?
其在狐妖族中还有心上人不成?
不过狐妖一族遭此大难,逃出生天的就只剩下姜湖了,若是想到了心上人,应该是担忧挂怀才是,哪里还笑得出来?
苏秋夜心怀疑虑,但是也只能先按捺住:
“汝所言虽然在理,但是宗门有今日,非一朝一夕之故,因此想要有所改变,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汝初来乍到,我浣纱峰上下又素来与人没有交际,因此还是少说多做为好。”
知道师父是担心自己身份本来就敏感,胡乱说话更会引火上身,所以特此叮嘱,姜湖当即再一次拱手,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感动:
“徒儿流落在外,无家可归,既是寄人篱下,自然应当谨言慎行,多谢师父提点,定不会因言获罪。”
苏秋夜看他说的诚恳,心中也是微动。
寄人篱下么······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
“汝原家破人亡,为无根漂萍,但如今,既然已拜入我浣纱峰宗门之内,得祖师见证,本座又传授以功法剑术,则怎么能称为‘寄人篱下’?
汝但凡有事,便也是浣纱峰之事;而为师也期望这浣纱峰若有事,也是汝之事。”
姜湖难得听到女剑仙如此温和的言语,这一次不是虚与委蛇,而是心中真的有所触动,当即直接拜倒在地:
“徒儿或已无家人父母,而人族常言‘天地君师亲’,师父之尊仍在亲人之上。
师父以诚心待我,如父如兄,则徒儿定然潜心修行、侍奉师父、振兴门楣。”
少年的话中,已经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孺慕之意,甚至声音颤抖之间,几欲悲声而出。
苏秋夜下意识的以为他是装模作样,但是转念一想,这等景象自己也并非没有经历过,外表再坚强的人,猝然遭此大难,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无非是城府深沉,死死地按在心里罢了,只不过一旦有人稍加勾动,便是滔滔洪水决堤而来。
她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自然也不可能安坐如泰山,起身虚扶:
“起来吧,既入我门下,只要不为奸为恶,为师定然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姜湖低声应诺。
看着他坐回到位置上,苏秋夜缓步走在堂上:
“汝且安坐,为师将所知的新秀大比之事告知于汝。
新秀大比,既然是冲着坠了我浣纱峰的名声来的——”
说到这里,苏秋夜戛然而止,毕竟这样说又像是在强迫自己的弟子必须要在新秀大比之中取得成绩,尤其是在不能使用妖法的情况下。
他也只是一个刚入筑基的弟子而已,并且还不知道一直催动功法对敌是否有后顾之忧。
苏秋夜的犹豫,自然落在姜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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