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握缰绳,一手按住疯马鬃毛,硬是让疯马调了个方向,一人一马奔出城门,只剩一个黑点。
姬月恒默然抬手。
明明无风,指尖却残存着微风拂过的痕迹。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指尖,像刚发觉自己双手的初生婴孩。
“竟是挺好玩。”
他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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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许久不曾归来。
亭松上前请示:“马疯得厉害,竹雪恐怕不敢伤马,恐怕要费一番气力,可要派人前去相助——”
话没说完,便见公子拿起帕子拭去指尖残存的粉末。
亭松很无奈:“是您……”
手徐徐收回,姬月恒眼帘半垂,朱砂痣愈显他悲悯。
话语却淡得近乎无情。
“不必。”
候了约莫半炷香,远处城门现出两个疲惫的黑点。
黑点走近,是两人一马。
少年将被磨乖了的马交给候在原地的马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独留身后呆立惊叹的马奴。
姬月恒望着那纤细身影。
道旁的灯笼照亮了那秀致的一张脸,几经折腾,少年鬓边散下几缕乱发,随着走动微扬。
竟有几分少女般的伶俜脆弱。
姬月恒盯着那截细颈。
细碎的乱发缠绕,修长的颈被衬得纤瘦而坚定,就如……
暴雨肆虐过后的花枝。
越是秀挺,越是让人想摧折。
青年慢悠悠收紧手。
亭松不曾留意他的动作,看着程令雪的身影,打趣道:“要不是子苓说过,那家伙‘该有的都有’,属下恐怕又要胡思乱想了!”
公子不在意地敛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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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马车时,程令雪耳边还残存着纵马时呼哨的风声,手指都在因为驯服的快意而发颤,声音亦是:“公子,属下已将那马降住了!”
姬月恒低低笑了下。
清浅的声音在落了帘的车里若隐若现,宛若隔着一层薄纱。
“做得很好。”
刚要上马,一声张扬的低喝越过街巷,袭至耳畔:“别走啊!”
是那纨绔子弟,程令雪暗道不妙。她分明很小心没伤着马,但这人比她想像的还要难缠。
她求助地看向公子。
公子亦看着马车边的她,像是困惑她为何要看他。
程令雪心里没了底。
掠向惊马那刻,她其实有些担忧,多数权贵眼中,护卫和仆婢的命甚至比不得一匹马,公子也是权贵,万一那顽固子弟要刁难,公子会不会为了不伤和气把她交出去?
但她没得选。
师父常说落子不悔,若公子置身事外,她就……把他拉下水!
咬咬牙,程令雪朝那纨绔子弟走去。身前多了个人,亭松拦住她,上前与那纨绔子弟说了两句。
那人一改态度,大度地离去。
程令雪吁出一口气。
转过身,见公子正温和地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不会为了你得罪旁人,是么?”
那双桃花眼在道旁灯笼暖黄的光下格外昳丽,温柔又亲切。
她蓦地错开视线。
“属下是不想给您添麻烦。”
公子淡淡一笑,帘子合上,只余融入夜色的话:“没事了,回吧。”
一句话让程令雪晃了下神,竟想起幼时的事,那时她似乎常贪玩晚归,因怕斥责而不敢进家门,直到门推开,阿娘嗔一声“怎么才回,饿了吧”,忐忑的心才落了定。
公子的话带给她的,除了安心外,还有另一种感触。
师父曾说,蠢蛋总在别人一有难时就出手,聪明人施恩则会等待时机。在旁人刚刚感到饥饿时施舍的一个肉包子,抵不上濒死时的一滴水。主动施予的恩情,远不如等对方放下身段开口请求来得贵重。
不可否认,她偶尔会变成师父口中的蠢蛋,那公子呢。
他方才是想等她开口求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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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别院后,姬月恒又好一阵不曾外出,多数时候在静养。
这日午时,他在水榭赏鱼。
程令雪候在一侧。
公子一直没搭理她,忽而长指捏起一粒鱼食,弹入锦鲤口中。
准确得近乎离谱。
程令雪能看出他能如此不是因为身手好,更像练了千百遍后熟能生巧,她只惊诧于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无聊时竟也会弹东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