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片布满黄土的原野,老田看到了许碧真一家的坟墓。
他是来给十年前的受害人上坟的。
许碧真与丈夫的坟墓合在一起,旁边还有一座坟墓,墓碑上刻着秋收的名字,生卒年月是“1982.2 ~ 2001.11”。
五十三岁的田跃进,跪倒在许碧真的坟前说:“对不起,我曾经发誓要为你抓住凶手,可是我没有做到!那只恶鬼仍然逍遥法外,我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能抓到他?我只想说一声对不起!虽然,这只是一句废话。”
他站起来拿出纸钱,放在黄土堆上烧起来,看着黑烟和灰烬滚上天空,他轻抚着秋收的墓碑,感到万分的内疚——也许,当初不阻挠女儿和他谈恋爱的话,这个少年也不会走上这条绝路?他很后悔,女儿现在并不快乐,一直怨恨着他,医生说她有轻微的抑郁症,大概就是五年前的心理创伤。可是,她却已忘了秋收,再也没在父亲面前提到过他一个字——不,她不可能忘得了,迟早有一天她还会记起来,那时的她该如何面对自己?
此刻,坟墓前来了一个老太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样子——原来是秋收的外婆,许碧真的老母亲,也是在这天忌日来上坟的。
田跃进陪伴老太太烧完纸钱,又想办法安慰她说:“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在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保重身体。”
没想到老太太突然说了一句:“不,秋收他爹应该还活着。”
“秋收他爹?”
老田看了看许碧真和秋建设的墓碑,他不是五年前就死于车祸了吗?老太太年纪大脑子糊涂了?
“嗯,这里埋着的秋建设,并不是秋收的亲爹。”
这个秘密倒是第一次听说!
田跃进瞪大了眼睛:“啊,那么请问,秋收的亲爹又是谁?”
“这个事情啊,说出来丢脸呢!现在也只有我这老婆子一个人知道,可怜秋建设替别人养儿子那么多年,最后为了找别人的儿子枉送性命!现在,这一家子死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请说下去!”
老太太仰头苦笑一声:“二十多年前,县城里有一对上海来的知青夫妇,男的在县工厂做工人,女的却是哪个大领导的女儿,刚怀上孩子就拿到回城名额,挺着大肚子回了上海,只剩男的一个人留在县城。那年我家女儿碧真,只有十九岁,刚刚高中毕业,已是县城有名的大美人,大家都叫她‘赛貂蝉’。她被分配进县工厂,正好与那个上海小伙同事。当年我也见到过他,真是岳云再生一表人才,哪家大姑娘小媳妇不喜欢?何况他的媳妇不在,孤伶伶的一个英俊小子,眨眼就迷住了我们家碧真!哎,也合该是碧真倒霉,刚认识他不到三个月,那男的就拿到了回城名额,明摆着就是他老丈人安排的。那小子没良心,一声不坑离开县城,连半个地址都没留下!等到碧真一觉醒来,才发觉肚子里有了他的种!碧真哭得死去活来,但也不知去哪找那个男的?到上海去找更没可能,她知道那男的再不会回来了,更不会把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放在心上。但碧真死活要把这孽种生下来,趁着怀孕没到两个月,没人晓得这桩丑事,老婆子我火速物色了一门亲事,把她嫁给杂货店的秋建设。多少小伙做梦都想把碧真娶了,秋建设是捡到天上掉下的金砖,自然欢天喜地办了酒水,第二年便生下了秋收。”
“可是,秋建设就不知道?”
“哪能不知道?碧真洞房那天晚上,就把肚子里有喜跟他说了——你说他能有啥办法?把碧真嫁给秋建设,就是看中他忠厚老实,只要能娶到碧真做老婆,真是啥都愿意为她做,就算把不是自己种的孩子养大。”老太太说罢感到对不起死去的人,摸了摸墓碑上秋建设的名字说,“建设啊!是老婆子我对不起你,你要是在地下有怨恨,就冲着我来好了。”
田跃进不由得钦佩地点头道:“秋建设是个好人啊!最后,他还是为了救秋收而死,那秋收自己知道吗?”
“这孩子哪能知道?这事天知地知,还有碧真他们两口子,加上我一个老婆子知道,秋建设是打算一辈子瞒下去的。”
上坟之后,老田陪伴着秋收的外婆回到县城。
但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紧急跑去县里的档案局,利用警察的工作证,查阅当年所有上海知青的资料——然而,他发现大约在十年前,所有资料都被调走了,查不到任何人的信息。他还想找许碧真结婚前所在工厂,却发现那家工厂早就关门拆了,当年的工人大多回到农村,或流散到沿海地区打工,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折腾三天,这条线索再告中断。
田跃进只能在笔记簿里记录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