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中后金兵濒死的哀鸣声在旷野里四下传来,山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随即将其吹散,只留下旌旗尾端随风“噼啪”烈响声。千山堡骑兵们默默无声地打扫战场,收敛战死的同伴遗体,受伤的骑兵忍着剧痛,独自或在战友的帮助下处置伤口。此战全胜,但自身伤亡亦是不小。
一个时辰后,打扫战场结束,费英东率领的后金镶黄旗两千精锐被全部消灭,除去前两天在苏翎骑兵小队袭扰中死伤的近五百人,一千二百多人在河谷之战中被杀,二百多人被俘获,另还包括费英东本人,其大半辎重被完好无损地接收到千山堡。
那位老将“万人敌”正斜坐在地上,一手抚在伤处,一手死死抓住战袍的衣襟,满脸凄色。此战令其悲愤交加,又有些羞愧。从未见过的战斗方式让他的两千精锐便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伤殆尽,尤其是这最后一战,竟然在不到半个时辰里全军覆没。费英东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平坦的谷地,在最是适合骑兵对决的战场上,会突然出现巨大的陷阱,让高速驰骋的后金骑兵毫不防备地自投罗网。死在五个深坑中的后金骑兵足有六七百人,这其中半数是被后面遂不及防接连冲进的骑兵踩死、压死,而整个战线便在瞬间瓦解。而苏翎所部骑兵形成的尖锐阵型,却恰好在陷阱之间留出的通道上穿过,将剩余后金战阵撕裂,并如同一扇巨大的石磨,旋转着将后金兵磨成齑粉。费英东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陷阱正是敌人所设,可那平坦的土地上长满茅草,连半点端倪都未曾显现,难道在许久以前,此处战场便注定成为他费英东一世英名陡然坍塌的一刻?费英东勇武过人,在无数战斗中都是冲在最前面,带动后金兵发动进攻,他不止一次强调在战场上生死由天,一切都由天定,而此刻,这个念头在其心里一直盘旋不去。
这正是苏翎所部精心勾画建成的千山堡防御手段之一。早在半年之前的夏初,所有预设战场上都已建成类似机关。这类战场还有不下十处,而今天的战斗模式也仅仅是苏翎等人精心谋划的种种手段之一。在那些千山堡工匠以及猎人们的共同参与下,这些巨大的陷阱被设计成可以承受二十人同时站立其上,但纵马奔驰的骑兵只要有十人同时处于陷阱顶部,便立即会塌陷,露出嗜血的獠牙。而半年的时间里,也足以使陷阱顶部的伪装长满茅草。那费英东不过是第一个幸运地接受千山堡新式战法的试验者。
此战苏翎所部战死一百二十三人,伤五十六人。镶黄旗的威名不是因努尔哈赤的眷顾而扬名,那是真真切切的用刀枪杀出来的。战场上虽然瞬间胜负已分,但镶黄旗后金兵中降者却是不多,垂死者与侥幸健全的后金骑兵、步队纷纷拼死搏斗,面对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上来的黑甲红盔骑兵毫不畏惧,甚至用拳脚抵抗对手腰刀的劈砍。这是造成苏翎所部骑兵伤亡的主要原因。苏翎的骑兵们亦骁勇凶悍,那些被冷箭射中,或是被后金兵砍伤的战士没有一个后退,用同样染红鲜血的身躯与对手搏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这造成死亡人数远远大于受伤数量。不过,此时苏翎并未多想己方损失,尽管这是千山堡最大的一次伤亡,也未对正在发呆的那位所谓的“万人敌”多看上一眼,收拾完战场,便立即集结全部骑兵。一部分人马带着战俘以及战利品返回千山堡,而苏翎、郝老六则仍领一千骑兵向牛毛邬进发,准备血洗牛毛邬。
由赵毅成的哨探游骑前置带队,一路上的机关、陷阱自然不会对苏翎所部造成障碍,费用东花费两日行走的路程,苏翎所部却只用了一日,便抵达牛毛邬大寨。
这牛毛邬位于宽甸地界最西端,再往前则是牛毛大山,是宽甸与努尔哈赤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牛毛邬大寨则建立在一处河谷平地上,两条河水在此汇合,又分别向两个方向离去,河谷中是大片可供耕种的土地,算是宽甸一带少有的屯粮去处。是故牛毛邬大寨仅为努尔哈赤设立的一处屯粮点,只驻有为数不多的人马,大多是种地的农夫,汉人,女真人都有。因宽甸堡一带辽东边墙上的守军几乎从不主动出击,尽管牛毛邬至宽甸堡一路上都是宽阔平坦的河谷大路,但牛毛邬驻守的后金人马、种地农夫却始终没有受到任何威胁。
苏翎之所以没有将其拔除,还是不愿在宽甸一带过于刺激努尔哈赤。何况就算是清除了牛毛邬,仅凭千山堡这点人马,也不可能在两处驻守,并且也不可能守住。从坎川岭下来便能俯视牛毛大寨,无险可守,再说留着牛毛寨,赵毅成的哨探潜伏下来,还能更多地知道后金动向。只要牛毛邬存在,从赫图阿拉一带前来的后金兵马必然会在牛毛邬扎营,这简直就是给千山堡额外提供了一个喘息的时间。不过,眼下既然努尔哈赤已经撕破了脸,接连派出两拨人马进犯,这顾虑便就不存在了。这牛毛邬作为后金翻越坎川岭之后的落脚点,是最适合的前进基地,苏翎不会再让其成为进攻千山堡的支点。一旦消除牛毛邬,努尔哈赤的人马便不得不带上更多的军需给养,这势必会增加进犯的难度。这些考虑,都是在千山堡无数个雪夜中一干武官们围炉夜话中慢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