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捋了下胡子,“老朽少时曾观先师开肚取血块,但未曾亲自动手过。
何况,少夫人还是孕妇,难度便更上了几层。”
他望向夫人,双眸中写满了慈悲怜悯,叫人忍不住就起了敬畏之心。
“老朽今年七十有五了,半截身子都埋黄土了。
似这种没有把握的病症,看一眼就走对老朽来说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总不能老了老了,落个晚节不保。
但也不知怎地,人老了血倒更热了。
老朽方才蓦然回顾从医这四十三年,愕然发现老朽竟未有一次为病家而搏过命。
医家救死扶伤,只要病家有一线生机便不该放弃。
是以老朽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一处遗憾。
至于,成不成全老朽的遗憾,还看夫人——”
流云气的咬牙,原来走的那六个都是为了爱惜自身羽毛。
夫人却无动于衷,人生而利己,她没立场指责他们。
她默然垂首,思量着老医者说的话。
她知道老医者会拼尽全力去治范氏,但她真要把两条性命交给天意吗?
这个决心很难下。
她心下没来由地滚起郭圣通半月前信心满满的那句“不是什么大病,吃些药就好了”。
她知道,郭圣通肯定能治。
但她不能,不能——
她霍然扬起头,“那便交给先生了。”
王氏临大事时实在魄力非凡,便是男人只怕也多有不如她。
一旦下了决断,她便吩咐人准备起来,明日便请刘老医者动手。
却不料到了翌日,少夫人听说要剖腹,立时便哭闹不休,如何都不肯让老医者近身。
任凭夫人如何劝说,她都抱着肚子不肯。
她的嗓子哑了许久,只能努力发出些模糊不清的声音。
夫人听了许久,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少夫人说的是,“求您了,我死了便死了,可这孩子不行。”
夫人也是母亲,少夫人肚子里怀的又是她的亲孙子,论起舔犊之情,她半点都不输少夫人,不过是靠着一口气撑着才能狠下心来一搏。
少夫人这一句哀求说的她心下一酸,那口气便泄了。
夫人长叹许久,终于含泪道:“阿母再想想办法。”
可还不等她想来办法,刘老医者却不辞而别了。
兴许是他和夫人一样,都被少夫人这一哭,哭得好容易鼓起的热血豪情跌落下去了。
也兴许是他委实没有把握,又爱惜起了名望来。
总而言之,人是没了,阖府上下这么多守卫竟没看住一个老医者。
可夫人已经顾不上为这个生气了,因为就这么两天的功夫少夫人的病又重了。
夫人以重金悬赏求医,却始终没有人上门。
天下很大,可医家的天下很小。
自谢府出去的那些医者徒子徒孙不知多少,一传十十传百地,还有谁人不知尚书令谢躬的儿媳患了绝症。
没有十成把握,谁敢上门?
如此这般又拖了半月后,少夫人已被折磨的没人形了。
府医把脉说,胎儿胎心渐弱,恐有死胎之虞。
少夫人吓慌了神,躺在榻上那泪断线般地往下掉。
她死死地攥住夫人的手,眼中满是哀求。
夫人红了眼,她明白少夫人这是求她一定要保住这孩子。
她点头不止,语带哽咽:“阿母再……再去给你请名医……一定能把你和孩子都医好……”
少夫人听了之后,拼命摇头,咬牙忍痛用手在夫人掌心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
夫人仔细感受了半晌后,眉眼冷冽起来,她甩开少夫人的手断然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