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意思。”李彦直悠悠道:“我是说……嗯,国家现在很困顿,怕没钱养没用的人了。”
这句话出来,张岳、徐元亮等都大觉痛快,戚继光却脸色微变,为何他脸色会变?因为李彦直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已有废除卫所供给的暗示。断掉卫所体系的供给,那就等于是要斩断卫所制度的根。
戚继光是卫所体制的既得利益者。由于其祖先的战功,他拥有山东登州卫正四品指挥佥事地继承权。他自北京一战以来连续得到李彦直地提拔,如今已位列从三品,高出了他从祖上继承下来的官职,以他的战功和年纪,将来积功累进。就是做到一品武官也毫不稀奇,但是按照大明的体制,这些功勋都是及身而止,山东登州卫的才是他地户籍所在,是他真正的根,只要大明的户籍制度与武官体系不变,戚继光一生的俸禄,以及他子孙地俸禄都会在登州卫支领,他正常地继承特权都应用于登州卫。从整个家族延续的角度考虑,相较于他在登州卫地继承权,宦海巅峰十年二十年的风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如今明眼人都已看出:李彦直一系已有颠覆天下地趋势。戚继光又已进入李彦直团体的核心,只要把握得好,在新体系内他也能获得巨大的利益。绕是如此,在涉及到卫所制度变更一事上,戚继光心里还是浮起了一个疙瘩,产生了一点犹豫,则其它没有从李氏这里得益地卫所官兵会有多么强烈的抵触就可想而知了。
戚继光的眉头只是微微一皱,但李彦直却已留意到了,这件事情的难处心中深知。因此未得其人、未得其策之前,一直不敢妄动。
阅兵结束之后他回答普济寺,胡宗宪跟了过来,李彦直也没阻止,入东厢后,李彦直才对胡宗宪道:“汝贞,怎么处理卫所那帮冗兵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汝贞是胡宗宪的字,胡宗宪见李彦直竟然能记得自己的字。而且如此称呼,大见亲热,看来又栽培自己的意思了,心头一喜,答道:“这事也急不得。”
“我不是现在就要完成,”李彦直说:“但也差不多要开始做了。只是我现在要先对付王直、破山,维护东海商路的畅通,其它事情必须靠后,所以希望其它事情在做地同时。不能干扰了这两件大事。”
他这句话里透露了一点他的既定策略。对胡宗宪这种刚刚跑来投靠的官员来说,那更是难得的信任了。胡宗宪虽然心里明知这是一种拉拢手段,却还是十分受用,脸上就露出士为知己者死的神色来,说道:“都督!下官虽然不才,却也愿意为都督冒天下之大不韪!都督若有什么想法就尽管吩咐吧,下官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他话虽说得慷慨激昂,但其实是知道既然要投靠李彦直,那么为李彦直付出的越多,得到的信任就越大,将来收益才会越高,危险反而越低。至于这个体系外的人说什么,怎么看待他,就不需要计较了。
“我要你肝脑涂地做什么?”李彦直笑道:“我是希望大伙儿都能发财,发正路的财,发长久地财。”
“啊,是,是。”
李彦直又说:“再说,能为我背黑锅、肯为我背黑锅的人多了去,我选了你,却是希望你能把事情干好。”
“那么……”胡宗宪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这件事的利害得失梳理了一遍,觉得此事若做成了不但利国利民,不负自己平生之志向,而且取得李彦直的信任之后,只要李氏不倒,往后自己的前程就一片光明了!
“那么都督,你究竟想怎么处理这些……这些冗兵呢?”胡宗宪问。
“我想让他们恢复一点野性,这样做,短期内只怕这几十万人都会把我骂死,但长远来说,却是好事。”
“野性?怎么恢复野性?”
“狗养得久了要赖皮。”李彦直道:“要是重新放回原野,任其自生自灭,当然一定会死掉一大片,但剩下那些,兴许会变回狼呢。”
胡宗宪眼睛一亮:“流放?”
“说得好!就是流放!可是你要是说流放几十万人,只怕当场会有被牵连到的几百万人起来造反啊!”
浙东的卫所官兵也没几十万,可这种事情历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彦直既动得浙东,便能动福建广东,南北直隶,山东山西……所以哪怕他只是要动一隅,哪怕要迈出一小步,全天下的卫所官兵也会起而跟他拼命!
李彦直要考虑地事情太多,这件事只是其中地一小块,一时还没能深入进去,就想让胡宗宪回去想想,等有主意来再说,不想胡宗宪深沉多智,微一沉吟,竟然就说:“都督,若都督是这么打算,此事倒也不甚难。”
李彦直一奇:“不甚难?难道你有什么奇策不成?”
“奇策说不上。”胡宗宪谄媚地一笑:“主要是得借助都督的威权,咱们就以军制内之名,来行破此军制之实。”他还没具体说明如何以假借军事体制之内地规矩行破坏体制之事,但李彦直只听了这个思路,已觉得:“很有意思!说下去!”
“简言之,就是借一个名义,将卫所里的人清空。人若都不见了,军制似乎仍在,其实已经不在了。久而久之,这卫所就会成为一个虚名。”
李彦直似有所悟:“把卫所清空……可清空去哪里呢?”
“都督说去哪里……”胡宗宪笑了起来:“就让他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