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道:“那严嵩那边,也是如此?”
“差不多。\\”陆小姐轻笑道:“科举之前,李郎不妨派人暗中给严世蕃送些贿赂,向他示好,但此事不要张扬。等科举完了以后,再寻个机会,或参严嵩一本,或骂严世蕃一番,这一招,就叫忘恩负义,又叫过河拆桥!严嵩素来不得士林的好,你一骂,一定会有一大帮人帮着护着你,把你当自己人。但你这骂,却又要骂得恰到好处,要让士林觉得痛快淋漓,却又不能骂到严嵩想杀你,同时你却暗中指使些商户给严世蕃塞钱,帮他办事,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叫他杀又杀不得你,亲又亲不得你!反正李郎你有钱,不怕清苦官,又有能耐,不怕干累活,更不怕他贬你到地方去。你有这三不怕,再加上士林的清议,我爹爹的暗中回护,严嵩便奈何不了你!咱就这样,拖到严嵩老死,拖到朝局有变,拖到李郎地资历够了,机会来了,那时便是李郎腾飞展志之时了。”
李彦直听地胸怀大畅,心想若在福建,哪能听到这样一番道理?陆小姐的这一番宦途秘策,说到精奇微妙之处,实不亚于破山在樱岛上所泄露的之陆海策,虽偏于阴曲,非阳刚正直之道,可在这个混沌的北京城里,纯以正道又哪里行得通?虽然,此秘策亦非全无破绽,但李彦直将之与自己平生之志、手中实力印证互补,便得出一条大致清晰地宦海之途来!
他来北京已一个多月了,却到此时方才算心中有底,不再彷徨了。bsp;5200^^
冬去春来,数月之间,李彦直却就在这西山之内深居读书,日本之事,福建之事,海商之事,南海之事,乃至尽在咫尺的夏严争战也一概不理,日间读书,夜里茗茶,渐渐有提前到达京城的举子闻说西山某寺有一读书种子,便结伴来访,李彦直依礼接待,却从不肯浪费超过半柱香的时间,更不与他们高谈时局,阔论政务,凡来过的举子,都以“淳”“纯”二字许之。
蒋逸凡听到这两个字的评价哭笑不得,对风启道:“他们可没见过三舍杀人时的狠辣呢!”
“他们不会知道的。=520首发==”风启淡淡道:“不远万里来到北京地人,哪个不是追利禄逐大名而来?人人眼睛都盯着金銮殿,又有谁会去注意山野海上之事?人人都在琢磨着天子与首辅地心思,想着怎么唱爱国爱民的高调,又有几个会真正关心蚁民们地死活!”
虽然如此,但西山这座偏僻小寺,竟然就在赶考举子中有了一点名气,但凡赴京的举人,自许清高有才又心性好事者,多会来这里踩踏踩踏。不过大家慢慢地也就掌握了这个叫李哲的读书种子的脾性,知道此人每日晨起读书,夜里挑灯,中午过后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会到山上各处走动,或者在寺中会友,但要是过了这两个时辰,就算来的是一品高官,世袭侯爵,或者举子中惊采绝艳的名士,他也不会理会,连江南大才子王世贞都吃过李彦直的闭门羹。不过王世贞非但没有因此见怪,背后反而大赞他有品有格,有坚有持,不为世俗所动。
这一天下午,李彦直辞别诸友闭门后,一场南风送来了一阵绵绵雨,打得一个举子奔入寺中。李彦直关门前随眼瞥了一下那举子,但见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身材颀长,面目清秀,躲雨入寺,衣服裤子都湿透了,又溅满了山路上的泥巴。李彦直便命义久取自己的一套干净衣服来,借给那举子换去。
过了一会李义久回来,说那举子已经换了衣服,又要来向公子道谢,李彦直说:“不用了。”便继续读书。李义久便出去跟那举子说不用了,旁边的寺僧也在旁述说这位李公子的习惯,道:“未时以后,这位李公子便不见客人的了,这是他的习惯。前几日南京有位侍郎老爷来上香,李公子也是闭门不出。”
这座小庙寂寥已久,幸亏是李彦直来,寺里才多了许多香油钱,因李彦直而被引来的骚人墨客又给这座小庙增加了一些人气,渐渐竟有了生机,所以自主持以下,寺中僧侣对李彦直都是既敬重且感激。
那举子感叹了一番,道:“不意今时今日,真的还有这般读书种子。”也就不敢相强,免得打扰了人家,只是向寺僧借了笔墨,留了一封尺牍,等雨一停他便离开了。
李彦直在屋里挑灯读到晚饭,出来和寺僧一起用斋时,义久才呈上那举子留下的尺牍,李彦直道:“吃完再看。”
用完了斋饭,于佛前灯下浏览那举子的信件,却是一番客气的言语,既对李彦直借衣表示谢意,又激赏他能不从流俗,安心读书,且寓互勉之意。这类的言语李彦直也不知听过了多少,看过了多少,心下也不以为意,最后溜了一眼署名,就让义久把信存好,义久才要将信放进那上百封举子之间相互通问的书信里时,李彦直忽道:“等等!”便命将信取来,细细再看那署名,登时大吃一惊,急移到灯下辨明无误,才急唤来义久问:“那人姓张?”
“是啊。”义久说,“他说他叫张居正。”
李彦直啊了一声,有些忘形地追了出去,但寺外一片漆黑,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只有寂寂空谷,雨后鸟叫,叽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山林琐事。
《陆海巨宦》第四卷完,敬请关注第五卷《京华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