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烨抽了口烟,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那双眼睛隐没在烟雾缭绕下,看不清神色。
他在人声喧嚣中说:“那又怎样?”
你说谈峻熙吗?
他的人生从来只是悲剧。
仅此而已。
那年幼时,小男生五岁,父母双亡,总是一个人,漂亮却阴郁,独来独往,一直被欺负。
江烨比他大了两岁,看不下去,干脆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后,懒洋洋的将一把糖扔给他:“跟我,以后我罩你。”
少年蓝白校服,脚踩花坛,语气初见嚣张。
校园内,操场旁,阳光正好,模糊了眉眼,像褪色的记忆。
十七年后,江烨去过幼时玩耍的秘密基地,是间废弃已久的老房子里,木门咯吱咯吱,灰很大,他呛了好几声,皱眉挥了挥手,看着陈旧的屋子,还跟从前一样。
这里曾经有过两个人,每天放学都会往这里跑。
如今,西装取代了校服,男人身形高瘦挺拔,抬手扯了扯领带,踩着皮鞋,洁癖无视灰尘,往里走。
他在破旧的抽屉中,发现了很多早已腐烂的糖果,还有一张张叠到工整的糖纸,蒙着厚重的灰尘。
这个地方除了他,只有谈峻熙知道。
江烨放空想了很长时间,大概是他随手送给谈峻熙的。
对方一颗都没有吃过。
他说他不喜欢甜,也讨厌吃糖。
江烨当时还真信了,但是现在琢磨了很长时间,不会有人讨厌善意,也没有人不喜欢甜,也许只是怕尝了,便控制不住。
“谈峻熙。”
“下辈子好好的吧。”
离开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江烨有很多的朋友,但他会记住那个最不让他省心的。
他一直拿对方当最重要的朋友,在漫长的相识岁月,有友情有亲情还有责任。
风月无关,只有救赎。
后来江烨一个人出去旅游,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风景,也去过大海,山水浩瀚,远方天明。
海水轻吻他的指尖,沉默而无声,缠绵也温柔,碎开了渐渐升起的日光。
黑夜并不漫长,黎明终将破晓。
…
谈峻熙死了,江烨是这么说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谈峻熙没有家人,母亲死在了父亲手里,父亲死在了他手中,那些亲戚对他避之不及,犹看怪物。
他甚至连骨灰都没有。
谁会怀念他?
又有谁会记得他?
江烨给他立了个碑,坟墓中没有尸体和骨灰,只有生前的衣冠。
今儿是又一年的清明节。
沈思月从国外回来,赶来了山上,怀中抱了一束白菊花。
山野空旷而自由,远处是天青色的天。
天青色等烟雨,有人在等他。
那一座黑色墓碑前,已经放了一束向日葵,花是新的,刚有人来过了。
沈思月愣了一下,看着那束向着阳光生长的向日葵,默然良久,知道那个人来过了。
墓碑前每年都有一束向日葵,只有一个人会送向日葵。
这世间漫长七十载。
总会有人缅怀。
向日葵向阳而生。
而那个人穷其半生,二十三年,以死为生。
风声吹动。
阳光轻吻一切。
沈思月叹了口气,弯腰将白菊花放在了黑色墓碑前。
她四处张望,没有看到那人,大概是走了。
沈思月穿着一身素白的裙子,身骨单薄瘦削,静静坐在墓碑前,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眉眼一如往昔,声音有些轻柔却干涩。
“阿熙……谈峻熙、谈峻熙……”
在那些不为认知的岁月里,她陪伴他,了解他,一点点认识他,以一只猫的身份。
直到那一天,他把她放走了,让她别回来。
她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也许永别。
沈思月明白的,他恨她,恨一切,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些残忍的、血腥的事情报复在下一辈身上,他收手了。
在她的心里,他干干净净,也可以成为一个人的光。
沈思月眼中蓄满了泪,轻轻张了张嘴:“喵。”
破碎的声音被风吹走了。
墓碑前的女孩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只瘦弱可怜的小橘猫,依偎在墓碑前,用脑袋轻轻蹭着墓碑边缘。
夜深了,在橘猫离开后,一直默默站在远处身骨伶仃的身影,微微上前,最终停在了墓碑前。
那人反复用手擦了擦裤缝,才伸出手,刚要碰到墓碑,却又缩了回去,指尖微颤,最终,只留下了一束皎洁兰花,还有一滴泪。
你可怜可恨可悲可叹,这半生风雨飘摇无归途,可你怎么就不回头看看。
有人在爱你。
海浪卷走了所有仇恨,深海埋葬了你的尸骨,你的生命赎了所有罪,你该自由。
向日葵的花朝着天空,是向阳而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