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爷?”洪承畴皱眉道。
“就是讳大铖的那位阮老爷,据他说是老爷您的同年。”侍女道。洪承畴知道自己的同年之中姓阮的只有阮大铖一人。
他又问道:“那马车呢?”
“过真定后路上颠簸。仍旧找人换了旧车。老祖宗说这车既然用不了,就给人还回去,算是借的。”洪承畴微微颌首。
他知道阮大铖家中豪富,不过却没想到他会与自己攀关系。现在南都众臣莫非还没有将自己列为士林之耻么?
还是东宫想招降我?洪承畴心中一颤,仿佛看到了另一片天地。如果东宫有心招揽,赦免前罪,自己固然逃不掉
“反复小人”的评语,但也算是迷途知返,不至于连累宗族。如此一想,倒也能够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汉奸名单上了。
不过,阮大铖是东宫的人么?洪承畴有些犹豫,因问道:“过了徐州之后,地方府县对老夫人可是尊敬有加?”那侍女气闷道:“老爷,从老家出来到这里,还没有对老夫人客客气气的府县官儿呢!”洪承畴一噎。
若是皇太子有心招降,那么府县官员之中肯定会得到令旨,好生接待自己母亲。
若是皇太子不是有心招降,那就只有是离间之计了。重新又落回心中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洪承畴顿时气色一黯,长出一口废气。
——慢着!这不仅仅是离间计!更是借刀杀人啊!洪承畴心中一紧,脑中闪过一道霹雳雷光。
明朝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洪母,正是告诉多尔衮,洪承畴不是真汉奸。
否则以他给明廷带来的屈辱,怎会允许他们母子相见?若是自己将母亲护在身边,那无疑会惹得多尔衮更大的疑心。
若是将母亲送到北京……洪承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这不是将自己母亲推入火坑么!
而现在这么多人知道自己母亲来了保定,就是想送回老家也来不及了。
洪承畴只觉得胸腔中一团烈火,烧得自己口干舌燥,良久方才问道:“老太爷和三老爷呢?”侍女不敢直说了。
洪承畴的父亲洪启熙有秀才功名在身,娶妻傅氏,育有三子:长子承畴,次子承畹早夭,三子承畯。
得知长子变节投清,洪启熙羞愤难堪,一病不起。其弟洪承畯无意科举,醉心翰墨,已然是一代书家。
在得知兄长非但变节,如今还当了建奴的高官,领兵与朝廷相抗,他便在乡里建了一座
“双忠庙”,供奉的是安史之乱中两位忠肝义胆的英豪:许远、张巡。许远的造型是手捏剑指,怒目圆瞪。
这座双忠庙里的许远,两只手指正好指向洪家大门。洪承畯还打造了一艘船,泛水而居,正是因为身为洪承畴胞弟,俯仰愧于天地,不敢戴天履地。
相比之下,傅氏肯千里迢迢跑来打他一顿,已经是母爱无疆了。洪承畴又询问了几个老家过来的家人,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悲哀难耐。
他降清难道是真心看好黄台吉乃命世之主?唔,虽然的确是这么说的……但当时的实际情况却是自己已经回不了大明,要当忠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待这阵悲伤过后,洪承畴又想起了眼下的局势。
北京屡屡发生爆炸,显然有一股暗流在京师涌动。刑部、内务府都无法破案,与其说是他们无能,不如说是匪徒在民间如鱼得水。
剃发令一下,百姓哀痛,心怀故朝,肯定是更难在关内立足。再看多尔衮此人,骨子里的自负傲慢。
当初西攻南守之策是他定下的,就算如今发现做错了,也肯定不愿改弦易张。
若是不能集聚二十万以上的兵力,要想打通运河只是痴心妄想。汉军的火铳、火炮不如明军,火药也跟不上。
明军火铳可以在五十步内破甲,自家的火铳能打到五十步就已经很不错了。
明军用小火炮,一门不过三五百斤,十个人就足够照顾。自家的红衣将军炮,动辄上千斤,难以搬运不说,开上一炮,对面已经打来十余发炮弹。
至于满洲大兵更难指望。他们虽然弓马娴熟,勇悍无双,但在乌龟壳一样的方阵面前却也不得不绕道。
一旦绕道,明军的火铳就是一顿劲射,就算是穿着三重甲的巴牙喇也扛不住。
而且巴牙喇不光是身强体壮之辈,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为老兵,战场经验丰富。
在年轻一代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巴牙喇死一个就少一个,绝不是冲阵消耗的炮灰。
洪承畴想到炮灰,心中更是无奈。现在拉来的壮丁,一个比一个油滑刁钻。
哪怕后面有督战队,他们也该在阵前打滚。明军那边哨声一响,这些壮丁便已经都扑倒在地,宁可被斩首也不肯往前。
若是满洲大兵再少一些,这些壮丁甚至敢临阵倒戈,索海就差点被这些人坑了。
洪承畴突然觉得老天爷跟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当大明督师的时候,明军就是这样的乌合之众。
他投向了对面,结果清军也成了这样的乌合之众。这是天意么?ps:求推荐票,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