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千机城,铁府后院。铁副帅将一身甲胄卸去,往后一仰,躺在后院草墩之上。他出身卑微,母亲是个村姑,后遭流寇玷污了身子,方才有了他。他十岁时打伤邻村孩童,方知身世真相,难怪那些孩童骂他是杂种。十五岁从军,勇猛出众,得上官赏识,收其为徒,那时候的他才开始了解何为豢灵师。一晃三十载,他已修至天灵境,他明白没有家世支撑,想要做人上人,除了谨小慎微之外,必须有货真价实的本事。然而机会来了,他却再一次畏缩了,即便面对的是个废柴皇子,据说在五年前就与南皇断了关系,他还是没有反抗的勇气。骨子里的卑微让他心烦意乱,他可以断定蔺惜春没在城中,但是那个昔日的南国大皇子余威犹在,自己究竟该不该闯一闯。眼下只有身下的稻草可以安抚他纷乱的心,儿时如此,现今亦是如此。“大人,有人求见!”“不见!”铁副帅冷声道。管事刚要离开,却被立在一旁的美妇人叫了住。“瞧您这脾气,万一是甚要事,耽搁了岂不惋惜?”美妇人嗔道,说着上前将铁副帅拉了起来。铁副帅重重叹了口气:“城内都已安排妥当,能有何要事!唉!何人求见,所谓何事?”管事欲言又止,美妇人见状赶忙抽身退到一侧。管事方才走近,低声道:“是雷方。”铁副帅虎目微眯,面上的烦躁一扫而空,眼珠子左右一摆:“带他回来吧。”片刻过后,雷方顶着个帷帽,佝偻着身子溜了进来。“拜见铁副帅!”雷方幽幽抱拳施礼。“哟,这可是稀客,我是叫你雷老板呢!还是叫你雷、管事?”铁副帅抖落身上的稻草,坐到一旁的石凳之上。“称呼而已,铁副帅且随意,小人来此是为您报喜来了。”雷方撩开帷帽上的纱帘,谄媚一笑。“怎地,是你有了,还是你师父有了?”铁副帅瞪眼问道。雷方讪讪一笑,瞥向美妇人微微隆起的小腹:“铁副帅说笑了,我与师父尚未婚配,呸呸!哪里有这一说,倒是铁副帅……”“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烦着呢!”铁副帅喝道。雷方赶忙点头称是:“铁副帅能否转正,将副字除去,就在今晚……”送走雷方,铁副帅坐在石凳之上久久未动,美妇人悄然靠近,纤手揉捏着他的肩膀。“勇哥儿,妾身觉得可行,反正又无需你亲自动手,不过一个废皇子,怕他做甚!”“妇道人家,知道个甚!”铁勇长身而起,美妇人惊得后退半步,眼中噙霜。这女子是他师父的独女,师父临终将其托付给他,如今又怀有他的骨肉。“勇哥儿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腹中孩儿考虑吗!当不得灵帅,如何世袭罔替,如何成就世家!”美妇人带着哭腔恨恨道。铁勇自觉行为粗鲁,声音软和许多:“嗯!你一妇道人家就不要跟着掺合了。”“传我命令,今夜宵禁,召集城中所有人马,连夜出城去寻雷灵帅!”铁勇走出后院吩咐身边的亲卫。……夜黑风高,风停雨至。千机城,一人撑着油纸伞,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秋雨如银丝,打在伞上绵软无力,伞下的妇人并不美丽,清冷的目光却显得极为睿智。“徐堂主久等了!”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自徐听风身侧响起。徐听风一惊瞬间消失在原处,释放灵域之后方才重回泰然之色。刚刚她身侧空空如也,这样的手段除了她先前见过的妖族少女之外,还有一人。“原来是你,你竟又回到凛冬了?”徐听风声音里透一丝惊讶。面前空地上,慢慢现出一个人影,来人身披一件灰色斗篷,缓缓抬起头来,对着徐听风微微一笑,露出一排黑黄色的牙齿。“还是凛冬舒坦,挣得比外头多多了!”说话之人名为石岩,曾与蔺川有过一面之缘,险些被蔺川的腐毒给融化了。“你的左臂是闻人筠所为?”徐听风看着石岩空荡荡地左袖问道。“他哪有那本事!我自己摘的!”石岩咧了咧嘴。看书溂徐听风闻言眉头一皱,脊背生寒,她与石岩打过不止一次交道,此人说话看似轻浮,却从不打诳语。“肃霜堂主为何没来?”徐听风换了个话题,抓捕蔺川可是门主亲自安排下的任务,不得有任何闪失。一般像此类任务,都需各堂主亲自出马。蔺川一直位列凛冬悬赏榜单之首,即便他消失了五年。徐听风不愧是听风堂堂主,蔺川出现在其面前的一刻,她便联想到那个消失已久的南国大皇子。她的猜测,加上线人的打探,基本可以断定,南国大皇子回来了。徐听风第一时间将此消息传递给了殷涣,殷涣自然告知了婳妃,胡铎立马择人北上牵制蔺惜春,欲配合凛冬一道将蔺川拿下。胡婳二人以天价予以殷涣,务必要将活着的蔺川送至二人身前。铁副帅支走城中高手,石岩与其他三个地灵境刺客方得混入城内。“来了呀,就在此处。”石岩嘿嘿一笑,画着手指指向自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徐听风刚要开口斥责,凛冬上下级尊卑有序,分堂不拘礼也罢,但同堂却是极为苛刻,过分僭越的话,甚至可能被处死。石岩的斗篷忽然无风自起,周围十数丈银雨骤停,继而滑落而下。“灵域?!你…破镜了!”徐听风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她曾听殷涣聊过此人。殷涣说石岩修练的隐灵铜皮,全身筋脉早已错乱,能修到地灵境已是奇迹,此生无缘进阶天灵境。“让徐堂主见笑了。”石岩收回灵域,嘴角一挑,徐听风这幅表情,他很满意。他能破境多亏了蔺川,蔺川的腐毒融化了半部身子,残缺不全的筋脉破而后立,重新得以梳理,也算是因祸得福,成就他如今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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