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国,京城。
高宁宁左手一把绿塑料暖壶,右手一个绿网兜,里边兜着几个摞得整整齐齐泛灰光的不锈钢饭盒,走过涂着绿腰线的走廊,来到楼尽头录音室的门口。
把暖壶一放,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浑浊的气味——大多是烟味,这帮老烟枪不吞云吐雾就干不了活,生生把录音室的吸音板都给熏成了黄色。
屋里条件简陋,只有条破破烂烂的双人沙发,老候正躺在上面打盹。他身材魁梧,腿伸不开,就拿膝盖窝压住沙发的扶手。
“老候,饭来了。”
高宁宁把网兜往桌上一放,从里面往外拿饭盒,候牧人没搭腔,还躺那接着打盹。
这当儿,刚去洗了把脸的王新波,一边甩着湿漉漉的手一边往里走,“饭来了?我要的炒疙瘩——”
高宁宁一脸嫌弃,“手别乱甩,脏死了。”
“刚洗完手,怎么会脏呢。”王新波强词夺理。这人看着其貌不扬,洗完手乱甩还有点讨厌,可履历上却有着不得不提的一笔。
他曾在1979年,跟一帮第二外国语学院的学生组了兔国可考的第一支摇滚乐队“万里马王”,专门翻唱披头士为主的欧美乐队的歌。
通过这件事,证明了两点。
一是文化的种子在学生仔之间最易发芽,外国文化的种子在学外语的学生仔之间最易发芽。
二是一个人的履历辉不辉煌,跟他是不是能好好擦干手没关系。
众所周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兔国的摇滚起步很晚,或者说,流行文化本身起步就很晚。
邓俪君刚摆脱靡靡之音的指责没几年,另一个弯弯来的歌手,名叫苏瑞,有时却写作苏丙的歌手,又带来了跟邓俪君完全不同的听觉体验。
王新波的万里马王,对兔国的摇滚乐来说,充其量只是发了个小芽,连小树苗都没长出来,就随着相对自由的大学生活的结束,成员们纷纷回归人生正道,各谋出路而解散。
只有王新波还干了份跟音乐有关的工作,他先在国营歌舞团搞舞台音响,后来又被调来当录音师。
他的万里马王,没有什么独创性的东西,也没有留下值得一提的作品,随着乐队解散,仅留下这个名字,作为存在过的证明。
“明天我就不吃了……换换口儿。”王新波一边往嘴里扒拉炒疙瘩,一边说。
老候懒得接话茬,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哎,”王新波吃完炒疙瘩,伸过一张飘着膻味的嘴,问他,“曹凭说的那几个来选女歌手的曰本人,这事儿你知道吧?”
“不知道。”老候闷声闷气回了一句,懒得理他那张带着膻味的嘴,继续啃馒头。
曹凭是个小导游,喜欢摇滚乐,自个儿组过乐队,跟崔建关系不错,仗着英语说得挺好,跟一些外国留学生什么的混得挺熟,常从外国人那弄点稀罕的磁带唱盘什么的。
这次,不知道是怎么,跟这几个曰本人搭上线了。
王新波接着嘀咕,“我听曹凭说,他们在搞什么世界女子摇滚音乐节,想从咱们这选几个唱摇滚的女歌手,带去曰本唱歌。”
“去曰本唱?”高宁宁插了个嘴,“要出国?”
这年头,提到出国,是件相当不得了的事。高宁宁住的院里,有家里人去曰本打工的,风光的不行。曰本有多发达,有多少稀罕的东西——亲眼见到未必如此,可听在耳朵里,高宁宁迷得目眩神迷。
“什么女摇滚,咱们连摇滚都还没旺起来,还分什么男女。”王新波说到这,心里觉得不痛快,骂了一句卧槽。
槽的不是来选女摇滚歌手的这几个曰本人,是旺不起来的兔国摇滚。
奥运会的金牌都拿到了,怎么连个能去参加音乐节的摇滚女歌手都拿不出来?
一边又在心里想,这要是让男歌手去,说啥也得替崔建那小子争取争取。但是,出国唱歌的事,总得上升到代表国家,这小子在国内已经是个刺头,谁知道上面放不放人。
兔国的摇滚,是带着镣铐在跳舞……
老候啃完一个馒头,又拿起一个馒头。连啃完两个,站起来,“不就是女摇滚歌手,有,怎么没有。”
“在哪儿?”王新波让他的发言给吓着了。
老候说:“现在就找。”说完,拿起沙发上被他自己枕的皱巴巴的外衣穿上,走出去了。王新波憋了一会儿,又是一句“卧槽!”
“老候你太摇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