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总共铸了三炉。陈廷敬吩咐停铸,请各位到里面去说话。往大堂里坐下,许达先报上数目,道:“陈大人、科大人,今日鼓铸三炉,得钱三十四串八百二十五文。每百斤铜损耗十二斤、九斤、八斤不等。”
陈廷敬道:“我仔细观察,发觉铜的损耗并无定数,都看铜质好坏。过去不分好铜差铜,都按每百斤损耗十二斤算账,太多了。我看定为每百斤折损九斤为宜。”
科尔昆说:“陈大人说的自然在理,只是宝泉局收购的铜料难保都是好铜啊!”
陈廷敬道:“这个嘛,责任就在宝泉局了。朝廷允许各关解送的铜料,六成红铜,四成倭铅,已经放得很宽了。如果宝泉局收纳劣质铜料,其中就有文章了。”
陈廷敬又大致说了几句,嘱咐各位回去歇息,只把许达留下。科尔昆也想留下来,陈廷敬说不必了。科尔昆生怕许达变卦,心里打着鼓离去了。
大伙儿就在衙门里吃了晚饭,紧接着挑灯算账。陈廷敬自己要过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会儿,道:“过去的铜料折损太高了,每百斤应减少三斤,每年可节省铜八万零七百多斤,可多铸钱九千二百三十多串。”
刘景插话道:“也就是说,过去这些钱都被人贪掉了。”
马明也接了腔,说:“仅此一项,每年就被贪掉九千二百多两银子。”
陈廷敬不答话,只望着许达。许达脸刷地红了,说:“陈大人,卑职真是惭愧,来了几个月,还没弄清里面的头绪啊!”
陈廷敬笑道:“不妨,我们一起算算账,你就弄清头绪了。”
陈廷敬一边看着手头的账本,一边说道:“役匠工钱也算得太多了。每鼓铸铜一百斤,过去给各项役匠工钱一千四百九十文。我算了一下,每项都应减下来,共减四百三十五文。比方匠头两名,过去每人给工钱七十文,实在太多了。这两个人并不是铸钱的人,只是采买材料、伙食,雇募役匠。他们的工钱每人只给四十文,减掉三十文。炉头的工钱,从九十文减到六十文。”
许达小心问道:“陈大人,役匠们的工钱,都是血汗钱,能减吗?”
陈廷敬说:“这都是按每日鼓铸一百斤铜算的工钱,事实上每日可鼓铸两三百斤。我们今日就铸了三百斤嘛。每个炉头一年要向宝泉局领铜十二万斤,就按我减下来的工钱算,每年也合七十二两银子,同你这个五品官的官俸相差无几了!”
许达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过要算算呢?”
陈廷敬又道:“其他役匠们的工钱还要高些,化铜匠过去每化铜百斤,工钱一百八十文,减掉六十文,他一年还有一百四十四两银子工钱,仍比三品官的官俸要多!”
许达禁不住拱手而拜:“陈大人办事如此精明,卑职真是佩服!惭愧,惭愧呀!”
陈廷敬拱手还礼道:“不不,这不能怪你。你到任之后,正忙着改铸新钱,皇上就派我来了。你还没来得及施展才干啊!”
听陈廷敬如此说,许达简直羞愧难当,道:“我一介书生,勉强当此差事,哪里谈得上才干。”
陈廷敬道:“许大人不必过谦了。降低役匠工钱,每年可减少开支一万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许达没想到光是工钱就有这么大的漏洞,假使仓库铜料再有亏空,那该如何是好?他拿不准是早早儿向陈廷敬道明实情,还是照科尔昆吩咐的去做。
许达正暗自寻思,陈廷敬又道:“许大人,我想看看役匠们领取工钱的名册。”
许达说:“宝泉局只有每项工钱成例,并无役匠领工钱的花名册。”
陈廷敬问道:“这就怪了!那如何发放工钱?”
许达说:“工钱都由炉头向忠按成例到宝泉局领取,然后由他一手发放。”
陈廷敬点头半晌,自言自语道:“这个向忠真是个人物!”
许达听着,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夜已很深,许达就在宝泉局住下了。
陈廷敬嘱咐道:“许大人,今日我们算的这笔账,在外头暂时不要说。尤其是减少役匠工钱,弄不好会出乱子的。”许达点头应着,退下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