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念头转过,朱祁钰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情绪,抬头道。
“母妃此言差矣,皇后为六宫之主,自有尊荣。”
“何况,朕虽和皇后相得,但也不曾独宠,各宫各处,朕每月都会过去,除了皇后外,郭嫔如今也有身孕,如何能说朕独宠一人?”
吴太后自是不知自家儿子还记得陈年旧事,闻听此言,她更是皱了眉头,来回的在暖阁当中走动。
半晌,她重新坐回榻上,脸色却沉着,道。
“你这是狡辩!”
“别的不说,早先你父皇宫中,有位份的后妃,有十七八个,没有位份的更是多了去了,难道她们不都是受了你父皇宠幸吗?”
“难不成,因为你父皇后妃够多,雨露均沾,他就不是独宠那孙氏一人吗?你如今不过是将独宠之人,从贵妃换成了皇后,有何区别!”
这话明显也带着情绪,朱祁钰抬眼便能看到,吴氏攥着的手,骨节都在发白。
于是,他低下头,不再争辩。
但是吴太后又岂会不了解这个儿子,一脉相承的倔脾气。
长长的叹息一声,吴太后竭力将口气放缓,道。
“后宫独尊皇后,这本没什么错,但天子独宠一人,哪怕是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需知道,后宫之中,除了有中宫尊荣,更有的是母凭子贵,是,你对济哥很是疼爱,可对杭氏呢?”
“你可曾想过,她不仅是一个普通的妃子,更是你的长子之母,你,给了她足够的尊荣吗?”
哪怕在竭力控制,但是吴太后语气中的一抹怨怼,依旧难以掩藏。
这不是对着朱祁钰,而是对着,已逝的先皇!
朱祁钰低着头,吴太后却词锋犀利,望着自己这个位居九五的儿子,冷声问道。“如今你后宫的妃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宫务也比之前重了不知凡几,想要处置得当,本就不是一人之力能达到的。”
“何况,太上皇将归,南宫各处的洒扫,布置,各处宫人安排,哪样不是要务,皇后拖着那么重的身子,能安排的好吗?”
“论位份,杭氏乃是贵妃,皇后之下,数她最贵,论资历,她和皇后与你一同成婚,是潜邸旧人,除此之外,她还是你长子之母。”
“当此状况之下,你告诉哀家,杭氏凭什么不能暂代皇后,协理六宫?”
朱祁钰不说话,但脸上却露出一丝深思之色。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得不承认,吴太后说得对。
后宫之中,除了位份,还有权力和圣宠,三者合一,才是真正的尊荣地位。
就像外朝衙门里头,也不是品级越高,就地位越高的。
如吴太后所说,大明之前的后宫,的确没有一个特别明晰的制度,但是,有一条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母凭子贵。
只要育有皇子,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出身,也该有和皇子之母身份匹配的尊荣和地位。
当然,只是“该”而已,大多时候,是做不到的……
见儿子这副神色,吴太后方脸色稍霁,道。
“你那媳妇自是恭谨,没什么错处,可这番道理,你却该是明白的,坐上了大位,就该是身不由己之人。”
“早前的时候,哀家想让王家女进宫,想着等她进了宫,顾及到外朝,你总也该做做表面功夫,结果,你拦下了。”
“也罢,外戚太强,不是好事,可杭氏又不是什么显赫人家,身为皇子之母,哀家要抬举她,又怎么了?”
暖阁当中,仅有的几个侍奉宫人,也默默的退的远远的,青珠更是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了暖阁的外头。
炉火的声音嗤嗤作响,朱祁钰沉吟不语。
吴太后的这番话,也算是解开了他的疑惑。
杭氏的心机没有那么深,所以很多时候,她做事其实有些莽莽撞撞的。
这段时间,她一直往景阳宫跑,以吴太后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她的想法。
但是,吴太后依旧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仅对她多加宠爱,还愿意主动替她开口担责。
这背后,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世人皆苦,谁又能够轻言脱去藩篱,纵使天子之尊,亦有不得已之处。
抬头望着吴太后隐约泛红的眼眶,朱祁钰心中有再多的话,也难出口一句。
无数话语,到最后都只能化为低低的一声轻语。
他低下头,神色恭谨,态度恭敬,道。
“母妃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