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面前这丰厚的礼物,都显得虚伪起来。
他们不是稚童,他们也不是愚民,他们读过书,见过世面,懂得道理。
他们相信他们看到的。
他们看到江枫骄傲的说他家很好,因为有一口井,他没有抱怨山路多难走,没有抱怨院子多残破,没有抱怨日子有多艰难。
他只笑着说,他家有井,不用去远处挑水,洗漱都很方便。
他们看到江瑜偷偷的扫掉桌面糕点碎屑,用手捧着,悄悄的倒嘴里吃掉了,他们都看到了,不高雅,也不知书达理。
看到了江瑜的闺房,墙上挂着一根红绳。
看到了江父披星戴月下工归家,风尘仆仆,抱着孩儿温柔的笑。
看到了江母背着筐,大汗淋漓,踩着晚霞归家。
看到了他们很苦,但是他们所有人都是笑着的。
感叹点心好吃,为晚餐的丰盛感到幸福。
初看江兄写的诗,何宸有点不可思议,甚至心底有些怀疑。
这首诗太悲凉。
少年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他不信他懂这种苦。
可是现在他懂了,他懂他为何没有直接答应他,追随他去青州,因为不孝之人,子孙亦不得科考。
甚至他们也想到了,江枫那日和那群浪荡子,真的是意外救了他的妹妹,他们就是在打劫,被人哄骗到城外去打劫,打劫的对象就是他俩。
可是他们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满口诗书仁义,满腹经纶,不及一锅野菜汤。
他们咽不下去的米饭,是他们难得吃上的细粮,是要去借,要利息的粮食。
因为招呼客人,所以每人都有一碗。
江小瑜吃的那么认真,那么小心翼翼,担心不小心掉了一粒米饭浪费了。
孟少瑕和何宸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礼物,还是沉默。
下人问怎么处理?
两人亦是沉默。
如此贴心的心意,却让他们感觉更加不适应。
如若他们没有遇见江枫,不知道他们一家,或许会很开心的收下,并且对他们印象极佳。
毕竟落魄至此,依旧保留风骨,很是难得。
可是看到江枫一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落魄,什么是难得。
何宸心中反复有个声音说,这些是长辈的问题,跟江婉姑娘无关,江婉姑娘大方善良。
可是怎么都逃避不了。
江婉姑娘对一个婢女都温和有礼,她的堂姐穿的连她的婢女都不如。
夜已深。
明日还要赶路。
他们应该早些休息的。
两位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宝马少侠都失眠了。
孟少瑕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打抱不平,在府城救了一个被人追着打的姑娘,那姑娘据说伤了他们的少爷,那姑娘被打的很惨,头破血流。
但是她的眼睛如狼狗一般,凶狠的很。
他救了她,那姑娘一直昏迷,所以他没有让何兄帮忙安置,而是带在了身边。
等那姑娘醒了,却不知自己是谁名谁,姑娘如同稚子,什么都不记得。
他于是带在身边,教她。
她很贪食,什么都想吃,她有点没脑子,说话总是不太婉转。
可是每每见她吃东西,听她说话,他就想笑,就觉得开心。
他也派人去府城打听了,却因为兵荒马乱,再没有找到那买她的人家。
不过卖身为婢,总归不会是名门之后。
母亲见他喜欢,同意他纳她为妾。
她很欢喜,还是贪吃,还是说话总让人不好接。
可是那时,他战功赫赫成了镇国将军。别人夸他勇猛无敌,实际只是每次上战场,他都希望自己能快点回家,给她带好吃的。
他担心她,她说话总是没有脑子,总会得罪人,他担心他战死,没他护着,她过的不好。
后来他要议亲,对象是当今皇后的侄女。
也是新皇拉拢他家,对他家手握兵权猜忌。
那天,她忽然回来嚎啕大哭。
她说她看到他议亲的对象了,她说她想起来了,她说她再也没有爹娘了,她说如果有来世,她希望自己不要去府城,她希望能死在爹娘跟前。
第二日。
她吊死在屋里。
他去议亲。
他谈好了亲事,三媒六聘。
……
公鸡打鸣。
孟少瑕醒了。
他泪流满面,枕巾湿润。